曲曼遺址墓葬內的圣火壇 資料圖片

12月17日至18日，來自北京大學、中國科學院、中國絲綢博物館等高校和研究機構的專家學者參加了新疆文物局主辦的2016新疆文物考古成果匯報會，分享考古的新途徑和新成果。

中國科學院地質與地球物理研究所唐自華副研究員和中國科學院在讀博士生任萌，談及新疆喀什地區塔什庫爾干塔吉克自治縣境內曲曼遺址出土的文物，引起了在場專家學者的極大興趣。

其實，曲曼遺址是3年前的考古發掘成果。當時，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院新疆考古隊隊長巫新華博士帶領考古隊，在塔什庫爾干塔吉克自治縣曲曼村東北臺地上，發現了一片以放射狀整齊排列的黑白石。經過仔細勘察研究，最終認定這里是世界上迄今發現最早、最原始的拜火教火壇。

探索的腳步從未停息，如今借助最新科學技術，在這些千年文物身上，又有新的秘密被揭開了。

罕見的拜火教文化遺存

2013年8月14日，《光明日報》率先報道了《帕米爾高原驚現拜火教遺址 黑白石墓葬群考古發現收獲頗豐》。負責這項考古發掘的巫新華等專家認為，類似的太陽崇拜遺跡在帕米爾高原之外的新疆其他區域、青藏高原、中亞，乃至亞歐大陸都較為罕見。它是中國獨一無二的墓葬遺址，也是世界上最古老的宗教之一——拜火教的文化遺存。而國際學術界對拜火教起源于古伊朗還是中亞尚未有定論，這片古墓群則給大家提供了一個真實的證據。

當時考古隊對這片古墓群中的9座墓葬進行了挖掘，令他們意想不到的是，古墓的出土文物中，既有來自中國南方的竹箅、絲綢，也有來自西方兩河流域的玻璃或瑪瑙的料珠、箜篌，這從一個方面證明了帕米爾高原至少在2500年前就是東西方文明交流的十字路口。

在一座墓葬里，男尸肢體西側有一用于火祭的容器。容器中間鑿出圓坑，出土時中間還有15枚石子，圓坑的內壁被火灼得發黑。這一發現，讓考古隊員確定這里就是拜火教遺址。

巫新華認定，15枚石子是半月之數，明暗交界，這是典型的拜火教的葬俗儀軌。而在墓葬的填土以及石圍附近都發現大量的用火痕跡，包括那些籃球大小的石頭。它們在河道中堅硬無比，但用于石圍后則表面粉酥，明顯是燒過的。

拜火教遺址的發現，是中國學者對這一領域考古空白的突破，在人類宗教文化研究中具有非同尋常的意義。巫新華認為：關于拜火教起源，原來就有波斯或中亞一說，這一發現支持了中亞起源說，并有可能把中亞起源地定于塔里木盆地周邊或直接定在帕米爾高原。這是此次考古的最大收獲。

拜火教又稱拜火、祆教，是現存最古老的宗教之一。拜火教主張善惡二元論，對火的禮贊是教徒第一要務。圣火壇是拜火教的標志，供奉神火是拜火教徒的頭等大事，即使到了陰間，也不能放松與懈怠，故有圣火壇入葬的安排。

《周書》卷十五《異域傳》下記載：波斯“俗事祆神，……死者多棄尸于山，一月治服”。《通典》卷一九三引韋節《西蕃記》：“國城外，別有二百余戶，專知喪事，別置一院，其內養狗，每有人死，既往取尸：置之院內，令狗食之，肉盡，收骸骨埋殯，無棺槨。”所以拜火教視“鷹”“狗”為圣物，不可侵犯。

拜火教并非遷移者帶入

在上述考古發掘的基礎上，唐自華另辟蹊徑，從化學考古學的角度入手，通過鍶同位素的研究，逐步還原了帕米爾高原人類交流和拜火教的真面目。

考古學者通常利用出土器物的比較類型學來推測考古學文化之間的影像，利用體質人類學特征判斷個體的種族歸屬，利用特定遺傳標記來追溯遷移發生的大致時間及路線。但人類作為個體，其生命周期內發生的遷移以及所承載的文化內涵難以通過上述方法獲得。鍶同位素在人群遷移研究中的應用近年來有了長足進展。它不僅可以反映群體的遷移比例，還能準確判斷外來個體。唐自華就通過鍶同位素研究，反映文化交流的更多細節。

鍶有4種穩定同位素：88Sr、87Sr、86Sr和84Sr。其中，87Sr可由87Rb經過β衰變而形成，半衰期約4.88×1010年。鍶的原子半徑與鈣接近，化學性質相似，主要作為鈣的類質同象存在于礦物中。動物體內的礦化組織，包括骨骼和牙齒，主要由生物羥磷灰石晶體組成，鍶替代了部分鈣而保存下來。因此，牙齒和骨骼的鍶同位素取決于形成時攝入的鍶同位素組成。如果食物和水在當地獲得，則鍶同位素主要反映生物體所在地區的地質背景。脊椎動物的牙釉質成分非常穩定，在幼年形成后幾乎不再發生變化，因此，牙釉質鍶同位素比值常用來揭示動物幼年時的生活環境。如果某個體的牙釉質不在當地范圍內，則可判定他是在幼年之后遷入的。

“沿著這個研究方向，我們采集了曲曼遺址34個人類個體的牙釉質樣品和12個羊骨樣品，進行了鍶同位素分析。讓人不可思議的事出現了：34枚人類牙釉質樣本有10枚分布在當地范圍之外，表明這片墓地至少有29.4％的人口是由外地遷入的。”唐自華說。

作為比較，唐自華查找到了1909年的人口數據，喀什地區外來人口占比不足3％。可以想見，2500年前帕米爾高原的人群遷移非常活躍。10個外來個體中，7個個體的87Sr/86Sr比值大于當地Sr同位素比值上限，比值存在較大差異，說明這些遷入者來自不同的區域。

更讓唐自華感到意外的是，這些遷移者的墓葬里就出現了絲綢和箜篌。來自相距遙遠不同區域最具代表性的典型產品，均成為遷移者的隨葬品，這有力地表明，2500年前帕米爾高原地區存在東西方活躍的物質文化交流。

那么出土的拜火教火壇情況呢？唐自華的研究更揭開一個大秘密：整個墓地共發現了12座木制火壇，分別存在于11座墓葬中。鍶同位素結果顯示，10個外來遷移者個體中，僅有一個墓葬內有火壇陪葬。其余拜火教火壇均來自當地人的墓葬中。這有力地表明，拜火教不是遷移者帶入這里的。

唐自華說：“基于鍶同位素結果，至少可以推測，在葬禮中使用火壇一度在帕米爾高原東部的當地居民中盛行，與火壇有關的喪葬習俗最早就見于帕米爾高原。”

不僅如此，任萌通過另一個研究方向，也揭示了帕米爾高原拜火教遺址的一個新秘密：拜火教火壇內存在大麻。

任萌說：“我們利用氣相色譜—質譜聯用等分析手段，對火壇內壁的燒灼殘留物進行提取分析，檢測到大麻的生物標記物——大麻酚，而在外壁則均未檢測到大麻相關的化合物，可見火壇內曾燃燒過大麻。”

大麻為一年生直立草本，雌雄異株，在我國各地均有栽培或野生，其中野生植株以新疆地區最為常見。大麻酚是四氫大麻酚的降解產物，而四氫大麻酚是大麻植物中對中樞神經系統作用最強的精神活性成分之一，具有致幻作用。由此推測，大麻很可能是拜火教宗教行為的重要媒介。這為古代宗教儀式中使用大麻找到了直接證據。

（本報記者 王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