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論文信息被商業網站盜用了！”
2月14日，澎湃新聞記者接到中國人民大學漢語國際教育專業14級碩士生嚴菲（化名）爆料，一家名為“瑞達碩文網”的網站（http://www.bysjz.cn/Index.html）將他們專業多名碩士的畢業論文信息盜取商用。
“他們直接復制了文章摘要、目錄、參考文獻，再掛到自己網上。”嚴菲很氣憤地說，“這網站還是論文代寫網站，我們辛辛苦苦寫出來的論文，現在像是由他們代寫的。”
澎湃新聞記者隨后自稱是論文買家聯系該網站，并通過搜索其他代寫網站、淘寶商家，發現盡管“買賣論文”早已被教育部明確為“學術不端行為”，其背后的產業依舊是無比強大的存在。
調查|會掛在網上的都不是“寫手”之作
嚴菲聯系了該網站并要求撤下論文信息，僅得到“是從圖書館采集的”這樣的回應，然后就被對方拉黑了。
“我們學校有個學位論文檢索系統，非校園網用戶也能按學院、關鍵詞任意查詢，上面的論文摘要和參考文獻確實是可被復制的。”嚴菲稱。
澎湃新聞記者發現，不少高校（如武大）也有類似的學位論文數據庫，非校園網用戶雖看不到論文全文，但可以查看到中英文摘要、參考文獻等重要信息。
“盡管不是全文，我們還是很氣憤。關鍵是這個網站明顯有拿我們論文做廣告的意圖。一方面侵犯了我們的著作權，另一方面很容易讓別人以為我們的論文是找他們代寫的，這對論文作者造成了名譽損害。同時，也是欺騙其他用戶。”嚴菲發來一張“瑞達碩文網”截圖，其中紫紅色框內的文章是她們專業同學的畢業論文。
紫紅色框內的文章是她們專業同學的畢業論文
打開“瑞達碩文網”，先映入眼簾的是各種在線對話框和有力的廣告詞：“中國十佳論文網站”、“藍天365計劃誠信網站會員”、“中國論文網站交流首選品牌”、“超過八年論文專業服務”……澎湃新聞記者還搜了下啥叫“藍天365計劃誠信網站會員”，結果發現百度有個叫“藍天365誠信聯盟”的東西。
“瑞達碩文網”稱，他們與幾百家期刊雜志保持密切合作關系，其中包括SCI刊 物，CSSCI刊物、中文北大核心刊物、科技統計源核心刊物以及國家級省級重點普通刊物，學科齊全，覆蓋了教育、管理、經濟、中文、法律、歷史、政治、新傳、計算機、電子信息、化工等幾百個專業。
瑞達碩文網
接著，澎湃新聞記者化身購買論文者與“瑞達碩文網”工作人員進行交流。對方開篇先強調他們的交易“不收定金”、“先稿后款”，屬于“安全有保障”。
對方接著會問購買論文者的論文題目、字數要求，并表示：“（論文）五萬字的話，可能要 40天左右。”
至于價格，該工作人員稱“千字200元”，一人一單，沒有團購，強調他們的交易都通過淘寶：“就是（買家）把款拍到淘寶里面，擔保起來。我們是收不到的。只有我們做好了，您收到論文后，點擊確認付款了，我才能收到錢。收到論文之前，款一直在淘寶里面，還是您的。（跟平時購買衣服一樣的流程）。”
“瑞達碩文網”淘寶頁面
對于“瑞達碩文網”上出現的論文信息（嚴菲等人的碩士論文信息也在其中），該工作人員回應稱：“我們寫的不會發到網上去。發到網上去的，也都不是我們寫的。”
聊天截圖
但這名工作人員也表示，他們自己寫的論文內容依然有質量保證，同一個專業最少都有3個以上的寫手，而且“15%以下重復率，送萬方（數據庫）的”。
論文賣家如何各顯神通
其實，“瑞達碩文網”不過是“大千論文賣家之一”而已。
為了解論文賣家們如何招攬業務，澎湃新聞記者還搜索了其他代寫商業網站與淘寶商家。雖然以“論文代寫”為關鍵詞搜淘寶，只能跳出“根據相關法律法規和政策，無法顯示相關寶貝”，但人類的智慧是無窮的，只要換成以“論文 代”為搜索詞，這一下跳出來的就是100頁的選擇，可謂“琳瑯滿目”、“眼花繚亂”。
若以“論文 代”為店鋪搜索詞，淘寶會顯示3416家相關店鋪。
而若以“論文（空一格）代”為店鋪搜索詞，淘寶會顯示3416家相關店鋪。按銷量排序，第一頁中有20家店鋪，其中15家是天貓店，另外5家非天貓店的店鋪好評率皆在99%以上。
澎湃新聞記者觀察發現，諸位賣家有這么幾個特點：
自稱碩博團隊出品
“瑞達碩文網”稱，他們可以為不了解論文的客戶提供一對一專業的網絡指導服務，“老師都是來自211重點大學的碩士博士及教師”。
但放眼淘寶，這般“碩博團隊”一點都不稀奇。隨便一搜，都是如此“標配”。
保證查重率符合要求
在論文代寫圈，查重率是檢驗論文質量的第一標準。各校各院對查重率的要求不一，常見為15%。目前，有的論文賣家直接點明“確保查重率在15%以下”，有的論文賣家則稱買家要求多低就能多低，還保證“一次不行繼續改，改到查重率符合要求為止”。
允許“事成后”付款
除了論文質量，付款及售后也是論文買家心心念念的要素，畢竟，萬一被騙了怎么辦？
于是有很多論文賣家強調買家可在論文發表或通過答辯后再付款，并許諾不成功則全額退款。
當澎湃新聞記者化身的論文買家表示不放心時，“瑞達碩文網”工作人員稱：“做淘寶的都在乎一個評價的問題，您可以論文通過后再給評價，如果得到差評，其他客戶都能看到，我們也接不到單子是吧。所以，相互都有約束，售后大可放心。”
允許“事成后”付款
亮出“合作發表渠道”
在論文買賣圈，除了學生的畢業論文，教師評職稱用的期刊論文也是一大熱點。各論文賣家也紛紛打出（合作期刊多、發表渠道多）的標語。
發表渠道多-500家
發表渠道多-800家
這邊有“與500余家雜志社常年簽約合作”，那邊不甘示弱冒出個“800余家”；這邊說“全部期刊都是雙刊號”，那邊稱“北大核心、南大拓展”；還有論文賣家拉出了一長串合作期刊名單，密密麻麻，下拉不絕，還不忘加上一句“只展示部分”！
亮出“合作發表渠道”
維護客戶隱私安全
“瑞達碩文網”的工作人員自己也說：“畢竟不是什么正經生意，還是背著點人比較好，學校里代寫的人都知道你是誰，感覺不安全。”
各大論文賣家也都很有保密意識，強調客戶信息僅用于發表文章需要，不會透露給任何第三方。
維護客戶隱私安全
當澎湃新聞記者要求查看別人的成交范文，“瑞達碩文網”工作人員也僅僅發來成交范文的題目和目錄，拒絕顯示論文“作者”（論文買家）的名字及全文。
最后，強調誠信
要說五花八門的論文賣家有什么宣傳共性，那就是主打“誠信”！
比如“瑞達碩文網”，不僅在網站中寫道“工信部備案、資質可以驗證、信譽可查、可查可追溯”，還分別于2015年與2016年寫過分析帖，揭露其他淘寶商家的論文買賣騙局，稱“我們不針對任何賣家，我們只是覺得每個人賺錢都不容易，靠的是本事，讓騙子不勞而獲心理不舒服”。
再一看其他淘寶商家，也都有紅紅火火的“誠信贏天下”、花花綠綠的“信譽口碑保證”，即便是被淘寶平臺禁止出售，也會留下一句“誠信乃做人之本”。
若說各大賣家自賣自夸，“好評如潮”的買家之言也是讓人震驚。
買家評論截圖
論文買賣的法律空白
以“論文代寫”為淘寶搜索詞
澎湃新聞記者發現，淘寶中不少商家的頁面顯示中有一句：“根據《學位論文作假行為處理辦法(中華人民共和國教育部令第34號) 》條文規定，淘寶網禁止購買、出售、代寫學位論文或組織學位論文買賣等學術造假行為。一經確認，交易雙方將可能承擔相應責任。”
然而這些商家即便被刪了商品、評論，依然能留下QQ等其他聯系方式，保證業務繼續。
對此，阿里巴巴方面向澎湃新聞記者表示，目前平臺已對“代寫論文”類商品進行了嚴格管控，禁止包含“代寫論文”字段的商品發布。平臺發現有售賣此類商品的商家，會對其做出商品刪除、關店等處罰。“但因目前法律沒有對 ‘代寫論文’商品有明確規定，使得平臺無法配合執法部門進一步追究其相關責任。如果消費者發現平臺上有 ‘代寫論文’的商品、商家存在，歡迎通過商品頁面上的舉報按鈕進行舉報。”
澎湃新聞從教育部官網查到，2012年11月13日中華人民共和國教育部令第34號公布《學位論文作假行為處理辦法》，該《辦法》共16條，自2013年1月1日起施行。其中第三條明確“購買、出售學位論文或者組織學位論文買賣的；由他人代寫、為他人代寫學位論文或者組織學位論文代寫的”屬于學位論文作假行為。
《辦法》還指出，學位申請人員的學位論文出現購買、由他人代寫、剽竊或者偽造數據等作假情形的，學位授予單位可以取消其學位申請資格；已經獲得學位的，學位授予單位可以依法撤銷其學位，并注銷學位證書。另一方面，為他人代寫學位論文、出售學位論文或者組織學位論文買賣、代寫的人員，屬于在讀學生的，其所在學校或者學位授予單位可以給予開除學籍處分；屬于學校或者學位授予單位的教師和其他工作人員的，其所在學校或者學位授予單位可以給予開除處分或者解除聘任合同。至于社會中介組織、互聯網站和個人，組織或者參與學位論文買賣、代寫的，則“由有關主管機關依法查處”。
教育部令
2016年6月16日，中華人民共和國教育部令第40號公布《高等學校預防與處理學術不端行為辦法》，其中也將“買賣論文、由他人代寫或者為他人代寫論文”視為學術不端行為。
“但在目前，論文代寫僅屬于學術不誠信行為，還談不上違法，這確實還有法律空白。”中國政法大學知識產權中心特約研究員、律師趙占領告訴澎湃新聞記者，教育部《辦法》雖對學生（潛在的論文買家）形成約束，但對論文賣家，尤其是商業網站、社會中介組織的打擊力度依然不夠，“至于那種期刊論文（非學位論文）的買賣，就更不受此約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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