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9月18日，建校45周年校慶前夕，中國科學技術大學安排了一場隆重的捐贈儀式，外語教研室離休教授李佩將其先生、中國科大化學物理系首任系主任郭永懷生前榮獲的“兩彈一星”功勛獎章捐贈給中國科大校史館永久珍藏和展示。圖片為我們顯示，居于左側的時任中國科大校長朱清時院士代表學校從滿頭銀發的李佩教授手中接過沉甸甸的獎章，居于右側的時任校黨委書記郭傳杰研究員鼓掌表示祝賀，李佩教授笑意盎然地看著剛剛親手送出去的獎章，像是為孩子找到了最好的歸宿一樣心滿意足，自成一幅“贈人玫瑰、手有余香”的生動畫面。

“兩彈一星”功勛獎章由三個部分構成。首先是由515克純金打造而成的獎章本體；其次是作為獎章支撐載體的獎牌，獎牌上方橫書“兩彈一星功勛獎章”，下方是原子彈爆炸時形成的蘑菇云和歡呼的人群圖案，獎章通過金屬構件附著在獎牌之上；第三是時任中共中央總書記江澤民簽署的“兩彈一星”功勛獎章證書。“兩彈一星”功勛獎章由中共中央、國務院、中央軍委授予那些在共和國“兩彈一星”工程中做出突出貢獻的科學家，總共只有二十三枚，每枚獎章，無論從經濟價值和歷史意義來說都非同凡響。

對于獎章的價值，李佩教授有自己的理解：“老郭的‘兩彈一星’功勛獎章，我一直想捐出來，到底捐給什么地方有點意義呢？這種獎章無非是起點教育作用，我想力學所已經有了錢學森手稿的原件。國家表彰的兩彈元勛中有好多跟科大有關，我不知道他們怎么處理？我想捐給科大比較合適，畢竟這些得獎的人都是當年科大的系主任和教授”。2003年初，李佩對來看望她的中科院京區黨委副書記周德進提出將郭永懷的“兩彈一星”功勛獎章捐贈給中國科大，此時適逢中科院黨組副書記郭傳杰出任中國科大黨委書記。于是，在郭傳杰的安排下，上述捐贈儀式在中國科大隆重舉行。

李佩教授對于勛章價值的理解樸實無華，在她的眼里大概無論什么東西，只有放對了地方才能發揮它的最大價值。這枚熠熠生輝的勛章凝聚了郭永懷一生的報國情懷，在中國科大校史館經年累月接受數以萬計后學者的觀瞻，它就像火炬一樣照亮了莘莘學子的未來，它的故事激勵了多少青年學子潛心向學、發奮圖強、科學報國，這或許正是郭永懷的期望。這樣無私的捐贈令人感動，也令人慚愧，非常人所能及。但對于李佩、郭永懷夫婦而言，卻并非第一次，他們的無私品質在離美歸國以來總是給身邊的人帶來感動。

郭永懷夫婦早年留學美國，1956年放棄在美國康奈爾大學的優越物質條件，響應祖國號召，沖破重重阻力回國，郭永懷就任中科院力學所研究員，李佩則就近在中科院西郊辦公室工作。1965年1月12日，李佩、郭永懷致信中國科學院副院長張勁夫，希望將自己在國外以及回國之后的多年積蓄捐贈給國家，支援國家建設：“本著總理的節衣縮食、勤儉建國的指示，現將早年在國外的一點積蓄和幾年前認購的經濟建設公債共48460余元奉上，請轉給國家。這本是人民的財產，再回到人民手中也是理所當然的。”字里行間流淌的是為了國家可以奉獻一切的無私情懷，他們對于自己的要求卻是節衣縮食和勤儉，即使對他們唯一的女兒郭芹也從沒有半點嬌慣。48460元，在當時可謂一筆巨款，彼時普通人的月工資僅僅幾十元，即使身為一級研究員的郭永懷月工資也不過375元。中科院力學所黨委書記楊剛毅找到郭永懷專門就此事與他商議，請他考慮是否全部捐贈，問他家庭生活是否有困難。郭永懷態度非常堅決，要求全部捐贈，表示家庭生活沒有任何困難。事實并非如此。1968年，郭芹到內蒙古呼倫貝爾盟插隊時需要一雙布鞋，在寫給父親的信中提及此事，郭永懷給女兒的回信中說：“布鞋暫沒有，你是否畫個腳樣寄來，待有了貨一定買。這里有一種翻皮棉鞋，本想代你買一雙，因為沒有尺寸，沒敢買。”之所以沒敢買，一則為了不造成浪費，大概也有手頭上不寬裕的因素吧。然而，時過不久，郭永懷因飛機失事，再也無法完成對女兒的承諾了！

郭永懷去世以后，李佩陷入了“文革”的動蕩之中，她平靜地接受生活的安排，和女兒天各一方卻相互支撐著走出了經年累月的苦難，隨后又投入到她喜歡的英語教學工作中。隨著時間的推移，李佩又有了一些經濟上的積累，然而這些對于她來說并不重要。時間來到了2007年5月28日下午，89歲高齡的李佩背上她的隨身花布口袋，裝上存折，走出歸國以來一直居住的中關村“科源社區”13號樓，來到中國工商銀行海淀支行營業部，將自己的全部積蓄三十萬元匯到中國科學技術大學，用以補充2003年成立的“郭永懷獎學金”。從填寫存單到走出銀行，在這傾其所有的過程中，李佩帶著她特有的平靜，如同完成了一次水電費繳納，隨行的中國科大教授郁百楊看到匯款之后李佩的存單上只剩下幾百元。此前的4月27日，李佩已經向中科院力學研究所“郭永懷獎學金”捐贈三十萬元。

李佩的晚年構成一幅捐贈不斷的歲月畫卷，郭永懷的寫字臺、書、音樂唱片捐了，郭永懷早年使用過的紀念印章、精美計算尺、浪琴懷表捐了，從美國帶回的手搖計算機、電風扇、小冰箱捐了，李佩用于教學的英語教案捐了，郭永懷犧牲時留下來的手表、眼睛片也捐給了中科院力學所，郭永懷生前絕大部分生活用品都捐給了郭永懷的家鄉——榮成郭永懷事跡陳列館。汶川大地震，挽救昆曲，支持智障幼兒園，她都捐錢。她幾乎把她所有的一切都捐獻出去了，有人說她對待名利的態度，就像居里夫人把最大額的英鎊當書簽，把諾貝爾獎章給孩子當玩具一樣。我想不止如此，這里還包含著李佩對郭永懷無盡的思念，對國家、民族前途和命運的深深關切。

（作者：中國科學技術大學檔案館副館長 方黑虎）